陳三夫人拿起裝著綠豆糕的碟子，轉過身來，欠身行了一禮，“沈娘子說的，妾身聽不懂。妾身出身村野，從前數十年，從未見過娘子。”

“是麽？”沈青青握住她拿著碟子的那只手腕，戴在手腕上的白玉鐲滑落下來，輕輕一響。

陳三夫人的目光從鐲子上掃過，停滯片刻，幾不可覺的驚惶從她眼底一閃而過。

沈青青擡起頭，直視著她的眼睛，輕聲喝問：“過去刺殺，如今下毒，都是誰在指使你？”

“娘子說笑了，小婦人連一只雞都沒殺過，哪敢做這樣的事？”陳三夫人輕輕一笑，手一斜，將碟中綠豆糕落入水中，“娘子認錯人了，這樣拉拉扯扯，被下人們看見了多不好。”

松散的糕點在水中化開，吸引了池中游魚，很快了無痕跡。

沈青青放開了手，“果然是認錯了。”

“正是，我勸娘子莫管閑事。”陳三夫人微彎嘴角，“娘子容貌秀麗，莫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妾身告退。”

沈青青望著她走到長廊的盡頭，忽道：“我聽聞有些權貴喜豢養容貌肖似的仆從，想必三夫人也有不少‘姐妹’。”

“你……！”陳三夫人猛地轉過身，緊緊蹙起細眉。

“夫人當真以為我認錯人了？”沈青青一揚手，抖開藏在鬥篷下的角弓，“我說過，我想做的事，哪怕天涯海角，入死出生，也會做到。”

“這不可能。”陳三夫人連連倒退兩步，沈青青手中朱漆黑翎的羽箭，長短分毫不差，讓她後背陡然一陣發涼，顫聲笑道，“薛家弄得很有模有樣啊，找來一個肖似桐廬公主的女人，造出公主曾用的羽箭，再教你說幾句話，你以為這樣就很像？騙得了旁人，真以為騙得過我？”

“我告訴你，不可能的！”陳三夫人一橫手臂，帶著些許因幾度害怕而生出的癲狂，“滾回去告訴薛家的人，早些準備好棺材……！”

一支羽箭破空而來，陳三夫人下意識側身一躲，鋒利的箭鏃在肩頭擦過，斜斜落在身後青石磚上。

鮮紅的血霎時流淌出來，浸濕了半個衣袖。

“你……”陳三夫人不可置信地望著慢慢走近的少女，她的眼中一點多餘的情緒都沒有，“你竟敢在京中肆意傷人，你究竟是……”

如此狂妄自負，行事全不計後果，除去那個曾經置身萬人之上的高傲少女，還能有誰？

“我從一開始就告訴你了。”沈青青冷漠地掃了她一眼，“回去告訴他們，我帶著塞上的冤魂，回來索命了，徐英。”

陳三夫人捂著受傷的手臂，猛地打了一個寒顫，她從來沒感到這樣害怕，不管面前的是人是鬼，都太可怕了。

縈繞十年的噩夢，終於在這一刻變成現實。而且，她知道得更多，比她過去表現出來的更多。

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哀鳴，不顧一切地從沈青青身邊逃離。

“知道麽，阿桐，塞上不僅有萬千冤魂，還有無數依然活著的證人。”顏晗從一片樹影中走出來，“你果然一直都知道。”

沈青青撿起落在地面上的羽箭，看著沾著血的箭鏃，那上面有著細小的倒刺，“我知道，薛老太君已帶著驄娘去找他們了。”

“從在折柳坡拾起那枚雲令開始，你心裏就很清楚，是麽？”顏晗冷眼看著她，他從沒明白過，她看似淡然自若的眼神中，究竟藏著怎樣的心思。

沈青青不答。

整個陳府一片死寂，這府中有人造過的孽，報應到了更多無關之人的身上。

從始至終，她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情況，但是……現在箭在弦上，容不得她再遷延猶豫。

“我去尋仇將軍，你獨自留在這裏，要小心。”顏晗嘆口氣，重新走上潛入府中的小路。

“顏晗，過去是我徇私了。”沈青青擡起頭，輕聲道，“這次絕不會如此。三月後，我會在富春江邊等你回來。”

身旁花影一動，陸薇薇帶著翠芽從花叢間走來，笑道：“那個人便是漠北軍的軍祭酒大人吧？從前只在旁人說的故事裏聽過，還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呢。”

翠芽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雖然昨夜沈青青已向她說了一些事，但親耳聽到陸薇薇確認那個經常出現在沈青青身邊的人竟是曾經漠北軍中祭酒，還是令她難以置信。

沈青青轉過身，“你們那裏順利嗎？”

“很順利。”陸薇薇向翠芽招招手，“眼明手快的好丫頭，把那糕點拿出來。”

“娘子。”翠芽將一個小盒子呈給沈青青，裏面裝著板塊桂花綠豆糕，“我方才來拿熱水，趁三夫人沒註意，拿到了這半塊糕點。”

“陳四娘和孔氏所知甚少，留在這裏也無益，因此我讓她們連夜離開這裏。”陸薇薇沈吟片刻，續道，“青青，你好像並不認同這樣做？”

沈青青並未回答，徑自穿過回廊，走向方才陳三夫人站過的地方。

地面上還殘留著未及幹涸的血跡，血跡之間，殘留著一個清晰的足印，帶血的印記向回廊那頭延伸而去。

沈青青追著這足跡轉入廊後。

“娘子！”翠芽一楞，匆匆忙忙追上去，“娘子，你……”

“咦？娘子呢？”翠芽站住腳步，在後廊上，帶血的足跡突然憑空消失，而本該在這裏的沈青青，同樣憑空消失了。

翠芽回頭看看跟來的陸薇薇，急得幾乎要哭，“陸娘子……”

可是，不能說。她答應過沈青青，不管碰上什麽事，一定按照原定的計劃行事，一步也不能停，一句話也不能問，誰也不能告訴。

“翠芽，你先回去吧。”陸薇薇將盛著綠豆糕的小盒握在手中，連同一段指節粗的短木一起交給彩鳶，“拿這兩樣東西去醫館，請人看一看，究竟是什麽做的？”

“是，娘子。”彩鳶擡起頭，向幽深的後廊中望一眼。

旁人或許看不出來，但她自小作為護衛，一眼便看出這廊中設有重重機關，不知那位沈娘子孤身追去，可會遭遇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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